在端午,变回一枝丛叟
在端午,变回一枝丛叟
文 / 松籽
刘老师从武夷山给我寄了18袋茶样要我盲品,其中一袋分开置放。刘老师说这是因为一袋茶像我,所以特别准备的一泡。
这话一听,立刻来了精神,活了大几十年,喝了小几十年,竟然有一泡像自己的茶,关键还是别人找到的。好奇感就这样被提了起来,那几日,每每看到它静静地躺在案几上,我就想到,这浅黄的牛皮纸袋里,蕴藏着怎样的自己呢。有时多看它两眼,竟然听到它似乎在喊,来喝你啊,来喝你啊。这时我便一阵悚然,转身而去了。毕竟,一个人,真正要面对自己时,是需要勇气的。
终于决定喝它时,是这个端午。我想,难得有机会通过一杯茶来认识自己,就端午吧。千百年前,许仙和白姑娘不就是在端午通过一杯雄黄酒,找到了自己的原形。既然没有雄黄酒,那就来喝这杯可以让自己显现原形的茶吧。
下午三时,我将门关上,并且反锁,我怕茶过三巡,万一肉身一变怎么办。虽然身边没有白姑娘共饮,但如果变回一只老虎,走出门去,就算不把小朋友吓着,把路边那些贵宾啊巴菲啊吓坏了也是不对的。
打开纸袋,将它倒入茶则,心里说,终于见到你了。我仔细端详了下它,细长而紧实的条索,像极了紧紧抱着自己不愿展开的一个人。而这一身乌黑,仿佛在夜晚中独行了很久,满身的夜色始终无法在阳光下褪去。其中夹杂着一些碎末,不知道是身体的哪一部份,我想如果说是心,刘老师会说矫情,但我这个身子,似乎又没啥部份易碎。我拔拉一会儿,竟然觉得像我上午去理发后,留在衣衫上的碎发。这个时候,觉得是有些走火入魔了,赶紧收起心思,深深吸了几口气,开始烧水。
温杯之后,一嗅干茶香,有火工香和干果香混合的味道,心头便暗自窃喜,刘老师目光不错,将这样一款上好茶来类比我,是赞赏更是认同。
第一泡,90度水温,坐杯40秒,盖香除了焙火的味道,似乎没有其他,我有点失望,然后一喝茶汤,第一次体会到茶汤竟然有这种反应,一不留神就下去了,却不是顺滑,顺滑更多是茶类的胶质产生的反应,这不是滑,是溜,难道茶也在我身上认出了自己,它是那么恐慌,一入嘴就飞快地向喉咙那边溜走了。
我笑了,原来香气和滋味都跑了,心里说,跑什么跑,跑得脱一泡跑得脱二泡吗,咱们今日相见,干嘛躲躲藏藏的,有啥气味有啥滋味都出来了吧,又没外人。
第二泡,我想有粘稠感是滑,而清净的是溜,应该让它将醇厚展现出来,于是我将坐杯时间加到一分钟。这一泡,盖上有明显的火工香,我有些失望,心里说,难道我真的就是这样一个淡而无味的男人。端起杯子,喝了一口,闭上眼,我终于找到味了,是的,没错,微酸,从喉部反向浸延到舌根。
我放下杯子,叹了一口气,有点知我莫非啥的感觉。
这几年来,我正是有身份焦虑的,几十年的经商忽然回归到做文化,还是有些挥不去的茫然。此刻我明白了,无论我做过什么,骨子里,我还是个文人。现在,文人特有的酸气正应和着我的骨气,它们交溶在一起,像失散多年的兄弟或者恋人,此刻正紧紧地拥抱着,难分难舍,互诉衷肠。
第三泡,时间一到,我迫不急待地打开盖子,用力去嗅,在热气弥漫中,有一丝果香出来,我想抓住它,它却瞬间不见了。我叹了口气,还没来得及辨识出是哪种水果,就不见了踪影。回顾这大半生,那些偶尔造就的辉煌,不也正如这昙花一现吗。
常言说第四泡才是精华的展现,我也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浅薄,换了一瓶农夫山泉。烧开,然后注水。80秒后,我揭开盖子,不过让人惊奇的是,这时竟然没有了期盼的心情,我想我是不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寡淡和无味,拿起盖子在鼻前摇了摇,除了热气啥都没有,再摇摇,蜜香来了,却又飞快地逝去,再摇摇,花香来了,仍又飞快地逝去,那些花儿啊,在我生命中开放又凋零的花儿啊,那些爱情,绽放或者枯萎的爱情。
这一泡还是有酸,不过终于有了丝回甘,不过的不过,酸和甜都约好了似的,还没抓住就已经溜走了。
我知道这是一泡丛叟,那山中的老者,独处在某个岩石和草丛间,历经山中的风霜雪雨,早已如此洗练地摈弃了那些过多的香味和醇厚。而它的微酸,有可能制茶时,也是阴雨绵绵,如同这样一个阴雨绵绵的端午,如此高的湿度,或者是在发酵堆里,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这些味道。它早已过了张扬的年龄,有的,只是微弱地保留着一丝茶味和茶气,让懂它的人知道,这还是茶,不是水。
后面三泡,基本就是这个调子,偶尔焦糖香和花蜜香,都如电光火石般,刚显现就伴随着消失。在最后的第八泡时,舌头上有清凉感,香气也丰富了些,不过我已经知道,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。我目送着这杯茶,在这个端午,与我短暂的相见相识之后,留下这茶底的肉身,然后在袅袅茶气中,它向东南的故乡飞去,那里有它的岩石和溪流,蓝天和白云,只留下我,一个人,在这个拥挤却更荒凉的人间,继续发酵着微薄的酸甜苦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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